本帖最后由 梦游的猪 于 2019-8-21 19:48 编辑
活着总是欲求多多,一身之外,不免有人还要追问生之意义。那叔孙穆子给出一个标准答案,叫做三不朽:太上立德,次有立功,末者立言。严格意义上讲,不是一般人可以想望的。至于标名史册,使若干年后何时何地有何作为仍知闻于世,纵然褒贬一任评说,这个也要算非常了不起了。袁昂和晁错,得太史公秉笔书传,著于史记,即是这样一种了不起的人。论者如我辈众庶冯生者,臧否皆有徒逞口舌的嫌疑。然每读二人事迹,感喟由衷,浩叹不已,遂求一吐为快。
袁昂,我们不必看出身,所谓英雄不怕出身低,得到文帝身边工作机会以前,曾追随吕禄,单此一点,我们就知道这个人非常人也。很知进退趋避,很知出人头地的路径。
看他经营周泽自身的所为,论绛侯周勃不是社稷之臣,谏议慎重对待处理淮南王刘长的措施,打压宦者赵同,在窦皇后与慎夫人之间申明等级,制止文帝刘恒纵驰高坡,如是则非不佞也,只尤其讨巧罢了。如太史公所言,“常引大体慷慨”,“亦以数直谏,不得久居中”,似乎有效仿春秋笔法的嫌疑,与后面得窦婴助力一起谮杀晁错,却不着其奸,其害,其罪甚于列传文字,显是均为有所顾忌使然。而事有事在,详列扉页,千百年以下,观者何人不见?何人不知?东坡论及晁错之死就不无遗憾的直言“奸臣得以乘其隙”,那奸臣当然是指袁昂。 举凡忠奸之人、忠奸之事,都不如字面上看去清晰爽然。现实中,以奸者之千变百技极其善于巧饰,混淆彼此,常人欲辨识则如雾里观花,不能不有所讹误。而佞幸之人,就是潜在的奸臣,遇有时机必然暴露本性,以求保全自己,其他一切在保全自我的目的下都是可以舍弃的。 佞幸一说是司马迁发明的,以此指代帝王身边某些备受宠信的人,也属于他先生的独创。然邓通李延年之流,或者上溯弥子瑕这一类人,给命运推着走到那一步,个人或者有一技之长,或者没有突出才能,白驹过隙的人生,他就是享用这一段时日罢了。实为君主身边物化了的东西,既不能成就什么功业,也不会制造多大罪恶,大致与时事无涉。 那可不可以进一步,把官场中混迹的某类人归入这个范畴? 考察人群中总可以左右逢源稍有凭籍就能风生水起的达人,其为人也正可说是小有才,然而忠信著于外,残毁隐于内,对拥有权威者可轻易取得信用,对同侪打拉结合顺应时势,唯一标准在利己,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执着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,这样的人是聪明的、有才能的,这样的人又常常是幸运的,则再进一步,亦可用佞幸来区分人群中所谓成功者的某一类人,这个有没有? 有佞幸之人则有佞幸之事。以其平常在隐藏的状态,实为来日大难的种因,那危害就不易估量。 《大学》援引《秦誓》一段文字非常好,说:人之有技,媢嫉以恶之;人之彦圣,而违之俾不通,实不能容,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,亦曰殆哉。这句话道出一个团队、一个民族,乃至于一个国家,要兴旺发达根本问题。 晏子素有贤名。然当其为田氏代姜的趋势忧虑,论及用礼治扭转局面时,有否反思自己谏阻孔丘在齐国发展的用心?至于卫瓘擅杀邓艾父子,杜预只是说了句“伯玉其不免乎”,这些大晋的纯臣可曾料到广厦速朽之哀痛、中原陆沉的酷烈?若北魏值葛荣六镇兵民叛乱重击之后,又处尔朱氏觊觎皇权之秋,秉政的元徽嫉贤妒能终于使得拓跋氏倾覆,岂非“不能保我子孙黎民”的又一范例? 佞幸,是一种人格特点,也可以是一类处世哲学。袁昂生有贤名,交游广阔,处理一事必至两全其美,他很容易的就营造了一个人情圈子。反观晁错则孤家寡人,临难无一人为其缓颊。固然峭直刻深的性格,重事功,忽视人情,极易树敌是一大诱因,那天下是天人之天下,而以成就一姓之私,上行下效,于是人人忠义之态为表面,狼狈之心为底里,遂使佞幸之人大行佞幸之道,忠于谋事者反遭受倾轧排挤不见容纳,这样的缘由在呢? 正如穆公开创振兴之路,几代人接力,备尝艰辛终至天下入秦完于一统,成事谈何容易?说佞幸之徒、佞幸之事往往不能从根本上杜绝,但考察他那种淆乱、阻滞、毁败的危害,终究不可等闲视之,轻忽对待,以致忠于职守的人常常陷入厄运,甚至惨遭屠戮,进而让社会风气恶俗殆于进取,最后堕入无人任事的局面。所谓人祸有甚于天灾,或者也可以指代这样一种情形吧。 |